周折闻言略有为难，他此行的任务不过是引着陆羽来寻，顺便照顾陆羽的安危，可却没有想到竟然节外生枝。
但看陆羽面色如此笃定，周折便知他所言绝不会有假。
想到诸葛奇对他的另外一番吩咐，周折仔细打量了一番那渐渐弥漫开来，将要占满整座院子的蜃雾，一咬牙骂道。
“走！蜃雾彻底拢到你指的哪里大概还有半柱香的时间！如果你想要去看个究竟，就别耽误！事不可为就不能有妇人之仁，该断则断！”
“不消你费口舌，我自然知道！断然不会拿你我性命开玩笑！”
两人相视一眼，既然做了决定，便不再多费口舌与时间，当即转身朝着陆羽听到的声音方向踏瓦而去。
陆羽与周折二人只消片刻，便到了那声音传出的偏厢院落，离得近了后，就连周折都听到了那些女人的呼叫声，不由得更加确信陆羽所言非虚。
他此前便奇怪为何陆羽会知道自己附耳诸葛少东家时的小声禀报，如今看来，答案便呼之欲出了。
这位身世地位出奇的少年，诸葛少东家看好的合作伙伴，只怕有着一副异于常人的耳朵。
周折将这个信息暗暗记下。
既已知道这座别院之内再无看守，两人再无顾忌，脚下生风，飒沓流星，几个起落便落在了院落屋檐之上。
这里的脊兽倒是没有再张口敲锣，害得陆羽提心吊胆了一阵，见无事发生，才安下心来。
有别于院内洞天府邸的精美绝伦，山水瑰丽，层楼叠榭。
这座小院显得幽森阴冷，院门残破，几处砖墙斑驳失修，塌了半边。
两人脚下的屋子是厢院里唯二完好，尚能住人的地儿。
屋内的人似乎听到了响动，里面的女声连忙呼喊求救，语气焦急，显得慌乱异常，拍着屋外反锁的大门，咚咚作响。
“有人来了吗！外面是不是失火了！”
此时的蜃雾暂时还未扩散至此，陆羽和周折却不敢大意，翻下屋顶，对着门内问道。
“你们是什么人？”
屋内人显然没有料到，来人竟然不是鲲鹏教中人。
“你们不是那几位神使大人？”
陆羽问道。
“神使大人？”
屋内几名女子抢着回答。
“我们是澜城外受了鲛灾的难民，鲲鹏教的大人说只要我们进城侍奉神使大人几日，便赏我们一口饭吃。”
屋内回答果然不出陆羽所料。
“鲲鹏教的人都走了，为什么不带你们走？”
屋内沉默了一会儿，这才答道。
“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那位秦管事先是带我们去找了个地方，洗漱打扮了一番，说是我们那样邋遢的模样去见神使，会冲撞神使。
之后才蒙着我们眼睛带着我们来到这里，我们原本有十几名姐妹来这儿，他们让我们在这个屋子里休息，陆续有几名身材高大异于常人，带着兜帽遮面的人来领走了我们其中几个姐妹，那些姐妹离开之后就没有回来，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。之后我们就只是听到外面的院子里像是发生了什么，闹了一阵子之后，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了。
我们只有早晨时候吃了碗稀粥，现在饿得慌，也不知道屋外发生了什么，只是刚刚听到几声巨响，之后就闻到一股怪味，我们担心是院子失火了，想大声呼救，却等了半天都没人来。”
“那几个好心的大人呢？他们都离开了么？”
屋内陆续的回答让陆羽明白了事情的大致原委。
既然来了，他自然不能放任这些无辜的女人在这自生自灭。
他让屋内的人站得离门远一些，和周折二人合力用脚踹开了门锁。
紧锁的大门应声倒地，砸起一屋烟尘，呛得屋内的女子连连咳嗽。
陆羽踏步走进屋内一看，却见到屋内毫无陈设，只是摆放了几张简单的石炕，铺了一层席子，勉强能够睡人。
六名年岁不一，最小约莫十五六岁，最大也不过二十余五的女子，皆是霞裙月帔的柳亸（duǒ）花娇，身上衣饰也是青丝绣裳，显然被刻意打扮成了这些模样，与屋子内的室徒四壁显得格格不入。
六人瑟缩在墙角，一名看起来个子甚高的红装女子护在其余五人身前。
那五个女孩如同惊弓之鸟一般，看到陆羽一马当先走了进来，身后还跟着周折，吓得纷纷向后躲去，唯有那红装女子还算镇定，见来人确实不是鲲鹏教众的打扮，秀眉轻颦，问道。
“两位公子当真不是鲲鹏教的大人？”
周折听到那女孩依旧称呼鲲鹏教的那些骗子大人，面色不悦，呛道。
“真是蠢货，还把那些想要你命的人叫大人。”
那女孩一愣，问道。
“这位公子何出此言？”
周折冷笑。
“那些教徒拿你们当肉畜，把你们送给杀你们全家的鲛人暖床，你们还被蒙在鼓里，估摸着现在还在感激他们给你们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吧？”
几名女孩瞪大了眼睛，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。
唯有那红衣少女惊讶片刻，显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。
“怪不得那些人进来时秦管事让我们都低着头，那些竟然都是鲛人！那些被领走的姐妹们是已经遇害了吗？”
陆羽点头。
他并不知道其他未在此处见到身影的女孩下场如何，但料想鲲鹏教和那些鲛人会好心留下她们一条性命。
在所有人的认知之中，鲛人生性残暴，好恶嗜杀，落入鲛人手中绝无活着的可能。
女孩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骗得身陷囫囵，命丧于此。
有几名脆弱的女孩竟然因为此前险些被神使选走，原本还郁郁寡欢，此刻却成了庆幸。
心情跌宕起伏之下，有人哭出了声来。
陆羽却没有管那哭泣的人，他看向那红衣女子。
方才隔着房门答话的也是她，听她的话里，显然是抬头见过那几名神使的，比起其他五个女孩来说，这个女孩显然更有胆识与智慧。
他开口问道。
“你看见过那几名神使？你怎么就能断定他们就是鲛人？”
女孩却没有回答，反而挺起了胸，露出一副想要谈判的神色来。
“公子是要查这些鲛人的下落吗？公子是澜城背水军的将军吧？我正好知道他们可能会躲藏的地点，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？”
这是今天夜里想要与陆羽交易的第二个人。
可前后二人身份立场却差得天差地别。
眼前的红衣少女努力挺直着自己的腰，女孩身高并不比陆羽矮上少许，两人只差着一掌的高度。
她注视着陆羽的眼睛，露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。
女孩的猜测并不正确，但能凭借当前的情形和少量的信息，以及陆羽无意间对某些事物的在乎，就能在这样的场合里快速地做出了判断，却是让陆羽惊讶万分。
他问道。
“你怎么会知道那些鲛人可能藏着的地方？”
女孩回道。
“我在秦管事带我们去换衣洗漱的时候偷听的，我也不知道是不是，但是他们确实说了两个地点出来，听起来很重要。”
陆羽拧眉。
“你想要交易什么？”
女孩朝着身后一指，指向了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女孩。
“我虽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，但是看院外的浓烟，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，我想你带我们出去，如果情况实在紧急，你至少把秋秋带出去。”
那个叫做秋秋的小女孩面色惨白，显然被眼前变故吓着了，她听到红衣女孩这么说，连忙去扯对方的衣袖，惨兮兮地喊道。
“春春姐！”
春春转过头来，将手安抚似的轻落在秋秋头顶，安慰道。
“秋秋乖，姐姐会带你回去找姨娘的。”
陆羽看着眼前女孩的动作，心中一动，却依旧问道。
“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？”
春春神色坦然地看向陆羽。
“我也不知道自己所听到的是否确实，公子可以不信，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，就像我相信公子有能力护我们出去一样。至于其他公子不用管，我会把那两个地点告诉秋秋，只要秋秋活着出去，她就会把从我这里听到的两处地点告诉于你。”
陆羽怃然，未曾想到竟然听到这般回答。
但他确实准备相信对方，毕竟若是这处别院真的没有鲛人踪迹，那他便不得不另寻他径去找鲲鹏教藏匿的鲛人。
此时线索从天而降，无论真假，他断然不会就这样轻言放弃。
这也是他冒险来此处的目的。
他轻呵一声，说道。
“既然如此，你们六个都跟上，我和周折只会护着这个叫秋秋的女孩，你们其余人自己看着办。”
陆羽此言一出，除了那名叫春春的女孩神色自若外，其他女孩都炸了锅。
秋秋死死扯着春春的衣袖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愿松开。
其余几名女孩却是在谩骂着春春，骂她只顾着自己，不顾旁人死活。
周折被这些女人闹得实在不耐烦了，大吼一声。
“你们都他娘的闭嘴！这女娃娃连自己死活都不顾，你们凭什么骂她不管你们死活？能顺带捎上你们就已经算是她有良心了！你们再吵吵老子一个都不带！”
经过周折一番脾气，这些女人才算闭了嘴。
一番费事折腾，蜃雾已经渐渐将整个小院拢在了其中。
想要离开，唯一的路径只有暂时还能立足的屋顶。
可是陆羽和周折两人来时轻便，就算是陆羽负伤，也能从容不迫地在廊檐之上健步行走。
如今却要带上六个累赘，危险困难只怕会成倍增加。
但既然陆羽已经做出决定，周折自然不会再去反对。
他的任务只是保护好陆羽而已，对于其他人的死活，他自然不会在乎。
